清明时节忆慈父

[日期：2014-04-22]   来源：****  作者：五寨光明中学   阅读：443次[字体：大 中 小]

    清明时节，草木萌发，天气清朗，天空明净，这是一年当中上坟扫墓、祭奠亲人的最好时候。每年此时，家乡三岔村 沙枣梁、西湾一带必定是人影绰绰、祭品满满、青烟袅袅的。

    我家的祖坟坐落在三岔西湾之西的一道缓坡上，坡下是一条大路，路东是赵宝成烈士纪念馆，慈父前年去世后长眠于此。坟地中央挺立着一棵高大的柳树，树干笔直，树冠如盖，枝叶纷披，巨大的树荫遮蔽着四周密密匝匝的无名花卉；坟地不远处地棱上长满了一丛丛的红柳，它青中泛红，丫眼处挤出了米粒般的小绿点。我站在坟前，思念之情油然而生，慈父的影子如在眼前——

    我总是在想：家庭这副担子是男人们一生最沉重的担子——不可推卸，只有开始，没有结束。我的祖父母是从陕西逃荒到山西的，祖父留给我父亲的只有两间低矮的土窑洞。我们兄弟三个先后出生于1957至1962年——这是解放以后国家最困难的时期，当时祖父母已经去世，外祖父领着两个舅舅跑了口外，母亲因病中断师范学业，领着我们弟兄三个回到了三岔，没有一点依靠不说，连吃的、烧的、用的都没有。从那时以来，父亲几十年如一日，带领全家人与贫穷、疾病、困难作了几十年斗争，他连肩膀也没换把这副重担一直挑到底，直到四个子女都念成了书、都成家立业。我实在不敢想象父亲是如何挑着这副担子一路走过来的，一大家子六口人就靠他那份不足百元的微薄工资，而且我母亲一直有病在身。

    我父亲是一个特别少言寡语、特别能忍受的人，他从来没有发过牢骚——一次都没有，他从来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默默地在做。为了养家，为了省钱，父亲多少年都在折磨着自己，他好喝酒却从来没有见他尽兴地喝过；他好抽烟，好多年都是自己卷旱烟抽；他的“三件宝”——一只国产廉价手表、一副刮脸用具、一辆破自行车伴随了他大半辈子。父亲对我母亲特别理解，特别忍让，不管母亲怎样发脾气，他从来没还过口；在退休后写成的家史中，父亲专门写了我母亲：“连珍（我母亲名字）14岁失母，17岁来我家，跟上我受了一辈子苦，累下了一身病，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憋屈；要不是她，我的工作干不下来，儿女们也抚养不大；她是我最为尊敬的人！”母亲偶然间看了这段话后，大哭一场，从此心情宽然了许多。父亲对待子女从来没有那种表面上的“亲热”，由于他特别爱干净，我们小的时候，他好像没有抱过我们几次，但他把爱都藏在心里，轻易不表露。记得我大哥当年选拨上师范，一切都顺利，可就是等不来通知书，当弄清楚有人在体检时做了手脚欲取而代之时，他破天荒头一次表现得怒不可遏并一路申诉“要个说法”，终于让我兄如愿入了学；记得我1978年参加中考时，父亲还亲自开夜车给我写了一篇押题范文，当年我考上师范时，他破例让我喝酒还和我干了杯。三弟参军复员后按政策本来能安排工作，但是那时已经流行领导“研究研究”，把从不求人的他逼得到处“求爷爷告奶奶”，把能找的人都找遍了，最后总算把事办了。父亲退休前本来有可能从粮企再办回到行政部门，可是他却不想再“求爷爷告奶奶”，结果退休后一直拿着不足千元的养老金，对此他从不感到后悔，因为在他心里，家人总是第一位的。

    父亲就像我家坟地的那棵柳树一样——要求于人的极少，而给予人的甚多，一辈子都在悄无声息地为家人遮风挡雨，等到我们可以为他遮风挡雨时，他却不辞而别，悄然而逝。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在这棵大树下乘凉，现在这片树荫却再也没有了——世间属于我们的父爱之树仅有这一棵啊！

    父亲是2012年7月3日早上去世的，那天深夜，我强忍悲痛写了一篇祭文，追忆了他平凡而坎坷的一生，表达了我们沉痛的哀悼之情：

   “吾父生在穷人家，长在三岔土窑洞。十岁步入小学堂，立志为家争荣光。寒窗苦读伴孤灯，四年完成启蒙学。志存高远考师范，六年学成执教鞭。五寨一中从教始，幸遇伯乐王允治。十年育人不寻常，教师升任副校长。遭遇文革大劫难，离开校园实遗憾。从政二十有四年，福祸相连有谁知！刘台工作七年多，抱负施展人展活；有职有权有实绩，群众拥戴口碑传。一九八二转折年，进入粮企噩梦始；十年心血付东流，退休待遇跌谷底。吾父心硬有志气，携母摆摊苦度日。吾辈心同尽孝心，吾父晚年享天伦。安居县城才年余，吾父身染不治疾。太原确诊不足月，脚步匆匆赴瑶池。走时平静似常睡，亲人心头略宽慰。吾父命运多坎坷，吾父为人众人赞。吾父教子大有功，三子一女都成才。含辛茹苦养育恩，可歌可泣父子情。子女欲养父不待，千痛万痛莫此痛。今后有事可问谁，眼泪流干心悲怆。惟愿众神齐相助，共佑慈父早成仙……”

    在一些熟人的印象中，我父亲始终是一介文弱书生——性情懦弱，谨言慎行；而在我心目中父亲就像我家祖坟前的那一丛丛红柳一样，看似长得单麻细捻，薄皮纤叶，弱不禁风，其实它是很有骨气的，也是很坚韧的——不怕风吹雨打，不怕天寒地冻，永远挺立在黄土坡上。父亲出生在那样穷到底的人家，完全可以再应验那句“人穷志短马瘦毛长”的老话，继续着上一辈那样的穷困生活，可他竟然一口气读了十多年书，又当上了国家干部，彻底改变了蔺氏雇农人家的门楣——跟我祖父一起逃荒到三岔的如今有好多已经绝了户；父亲经历过“文革”的灾难，被无端批斗游街，他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，他忍辱负重挺了过来；父亲几十年来工作家务一肩挑、两不误——工作出彩有口碑，家庭和谐留佳话；父亲在粮食企业工作十年后退休，在养老工资不能糊口的情况下，他不顾众人打劝，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，每逢集日领着母亲推着一辆小平车在大街上摆摊卖货，一干就是十三年，不但解决了他们的生活问题，而且锻炼了身体，减轻了子女们的负担。这件事连我也没想到，因为我知道父亲是个文化人，又当了一辈子干部，他是非常爱面子的，而他能放下架子像一个老农民一样，在大街上吆喝卖货，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容易的，他没有选择求人，也没有依靠子女，最终选择了依靠自己。他患的是晚期肺癌，在治病的半年时间里，他没有麻烦过任何人，没有因病痛叫过一声，他也没安排后事什么的，直到那天早上悄然长逝——父亲从此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！

    我久久地伫立在祖坟前，忽然一阵风吹过，柳树摆动着身躯，枝叶簌簌作响，冥冥之中，父亲似乎在跟我说着什么。面对着父亲的坟茔，面对着似乎在垂首倾听的柳树，我在心里默念道：父亲您放心吧，安息吧，我们都好；阴阳两隔心未隔，我们永远尊敬您，感念您，再见吧！